#68 | 尋找被訪者 | 採訪、撰文、攝影:Charlotte / 部分相片由受訪者提供
2007年,葉頌昇(海星)做了一個創舉——開設了全港首間自然學校「鄉師自然學校」。這間學校以「自然.人本.自主」為理念,在這裏學生上課睏了可以起身走走,可以赤足在操場上奔跑,可以每天與大自然近距離接觸……而他們的校規(稱為「生活公約」),還是由師生共同在「生活會議」上訂立的。
我們在創校翌年曾訪問海星,當時他說:「我的理想是辦一間讓小朋友舒服自在、各按自己能力需要去學習的學校。」匆匆十七年過去,不少人對本地教育制度詬病,亦更多人認同以愉快學習作為理念的學校。自然學校作為先行者,為本地教育帶來不少啟示,而海星回首亦自覺這些日子對於他也是一個成長的歷程。
推動更好的體驗式學習
從百級樓梯拾級而上,走進被綠樹包圍的校園,學生正進行形形色色的活動:有人在學習製作醃菜、有人以陶瓷碎片製作手工藝品、有人在沙池玩沙……原來這天是學校的試後活動日。學校平日也有與自然相關的學習日,他們由疫情期間起,每周五都編排了一整天的「自然生活課」。課堂分了五大範疇,分別是實踐耕作與自然飲食的「自然農耕課」、以自然物料作藝術創作的「自然手工課」、進行連結大自然活動的「自然體驗課」、到大自然探險的「冒險歷奇課」,以及到不同社福機構及社區參觀的「社會服務課」。
從前這些非主科課堂,每星期只有分別三節的一小時課節,比較零散。海星曾想讓學生學習耕種或到梅窩社區參觀,但發現沒有一整天的時間其實較難做到,於是引發他作出改變,整合這些課堂成每周一天的學習日。學生於是可以嘗試露營、到聾啞機構做義工、製作木工作品等,從中得到更深刻的自然體驗。他微笑說:「無論是留在學校或外出,都能迸發更多可能性。」
訪問前幾天,他有個從事輔導的朋友來做義工,觀察到這裏的學生很不一樣,「他說我們的小朋友有些特質很值得推廣出去,包括不怕錯、肯去嘗試不同的事物、會對陌生人表達善意接納,以及自我價值感較高。」這些都是待小朋友長大成人後,面對世界時很有幫助的特質,相信是在自然中學習得來的成果。
成為校長也成為了父親
在辦學的過程中,海星也有所得着,而且還重疊了他的人生里程碑。2007年創校同年,他的大女兒出生;兩年後接任校長,二女兒也緊接出生。父親與校長身份相疊,令他更明瞭作為家長的難處,也嘗試把在學校的學習應用在育兒上。
他記得有次帶大女兒行山,她特意作弄他,看他會否發現,就這樣玩了半天。如果用大人的目光看這件事,就會覺得孩子無聊並感到生氣,但在學校的工作經驗讓他明白孩子就是這樣。海星緩緩說:「我多了用孩子的眼光去理解他們奇怪的行為,從而接納和包容他們,跟小孩的相處就會變得不同。有時我覺得有些東西不恰當,要限制他們,他們很快就會聽,不會耍彆扭。」在學校獲得的經驗,也提醒他哪些位置要抓得緊,哪些位置可以稍微放鬆,讓父女的相處進退得宜。
向台灣的學校取經
2012年,由於學校加入了不少新老師,海星想新舊老師有更多共同經歷,於是發起一星期的台灣另類學校交流團。他們參觀了全人中學、種籽親子實驗小學等,參考了他們的教學模式,例如制定畢業專題。此外,他們還學習以輔導方式處理學生的問題,如應用「沙維雅」溝通法,回港後全體老師亦繼續進修溝通技巧。
雙向的溝通和理解對孩子的成長很重要,海星記得曾有個五年級學生在學校的行山活動中表現得很不情願。有次,海星跟他聊天表示很想聆聽理解他,發現原來他經常被媽媽逼迫做自己不想做的事,令他出現抗拒行為。背後更深遠的原因,還因為那男生覺得媽媽不公平,對弟弟寬鬆而對自己則很嚴格,說着說着還流下淚來。原本同學都不太喜歡他,因為他經常不願意一起行山,顯得離群。海星嘗試讓同學了解他,讓他們的關係變好。那男生原本連三天的露營也完成不了,卻在畢業前完成了五天的露營,轉變很大。海星說:「很多時嘗試接納學生的狀況,他們都能給你一個相應的回應。」
做了四年校長後,海星請了一年假,繼續到台灣的另類學校考察,順道探索有沒有開拓中學部的可能性。能放下和出走,皆因自然學校有種特別福利,做滿七年的同事,可以有一年休息假。他在全人中學寄宿了近四個月,觀課也幫忙教學,學校連開會也讓他旁聽。他在當中獲益匪淺,認識到如何處理在自主教育學習上遇上的困難,以及如何處理老師之間在教學上的意見分歧。回港後,他積極探索團隊建立與溝通的方式。旅程中,他亦拜訪了不同的另類學校,以及參與了「世界民主教育年會」,認識世界各地的教育方式及同工,眼界大開。
營運自然學校從不是易事
要在香港建立一間非主流學校,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當年海星就用了八年時間籌備創校,由於面對香港的殺校問題,加上自然學校需收取較昂貴的學費,有些家長又擔心與傳統中學課程不能銜接,所以當時不少人都認為自然學校未必可以成事。但海星與其他創辦者都深感這是社會的需要,亦感受到身邊人的支持,便抱持着信心辦下去。
他們由當初的14名學生,增加至近年的70至90人。如今他們主要面對的困難是老師流失率高,因為現時的師生比為1:12,學生的學費就是老師的收入,由於整體收入不算很高,老師的薪金相對較低,難吸引有經驗的人才。隔幾年就會有老師離開,創校至今留下來的只有海星一人。而在辦校頭幾年,同事經常因觀點不同而產生衝突,也曾讓海星感到氣餒。他說:「但我很幸運,疲倦時會有同事、朋友對我表達欣賞和支持。」身邊的人讓他有力量走下去。
創校10年,校舍不少設施變得陳舊,但學費的收入只剛好夠支付日常的開支,如要進行大維修就沒有足夠的金錢。海星因此發起「十方會師」步行籌款,師生以不同路線步行回校。他就帶着兩個女兒及兩個學生,由大埔的家走了三日兩夜回校,有老師用了七日從西貢的家回學校。蹤使路途崎嶇,但海星總會另闢蹊徑,如最初在沒有前車可鑑下走出一條路來。
除此以外,疫情對學校來說也是一個考驗,原本可以經常與大自然接觸的學生,被逼要困在家中。學校為如何應對商討了很久,除了安排網課,他們也着學生訂立能在家中完成的學習目標,想想自己想學的或想完成的任務。有學生想在學校做《西遊記》話劇,於是在家中籌備,待復課後演出;也有同學研究香港的有毒植物,待回校時跟同學分享,真正做到停課不停學。
時間煉成的成果
辦學多年,海星不斷在孩子身上學習。「有認識我多年的人,覺得我變了。變得更懂得聆聽,跟人交流更有耐性,說話也變得柔和,少了批評和評價。」這一切,都歸功於這些年他不斷反思及修正自己對小朋友的態度。從前害怕社交的他,現在也變得更多話,因為日常除了小朋友還要跟家長及校外的人有大量接觸。
而這些年學校最大的成果,海星認為是看到愈來愈多人開始有觀念上的轉變,覺得學生不一定要追成績,全人成長更重要。他覺得自己亦如當初的期許,把學校締造成自由包容的地方。他說:「我覺得有我們這樣的學校對香港是重要的,可能單是繼續運作下去,已經對社會有很大的啟示。十幾年前,沒有什麼人看到教育制度的問題,但我們一直都在做另一個選項給大家看。經歷了這些時間,人們可能會漸漸想出更多出路,不一定要像我們開學校,每個人都可以實踐自己認為可以做的事,從不同層面做不同的事,讓更多人探索自己認同的信念。」
未來,他希望學校不只是一所學校這麼簡單,而是一個學習的社群。這個社群除了學生、家長和老師,還與社區結連,集合有共同理念的人,構成以學校為基礎的共學社。
重溫《信念》第8期海星的訪問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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